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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浮,最后锚定的感知,是左胸处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冰凉。

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楔入了胸腔最炽热的地方。

陆辰艰难地低下头,看见一截精致的银色刀柄,正握在一只他熟悉到闭眼都能描绘出来的纤纤玉手中。那只手,曾无数次在他疲惫时为他**太阳穴,曾在他生病时小心翼翼地将温水递到他唇边,曾在他求婚时,颤抖着却坚定地为他戴上那枚象征回应的男戒。

而现在,它稳得像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将一柄切蛋糕的银质餐刀,精准无比地送入了他的心脏。

血液洇开,在他白色的生日衬衫上,晕染出一朵诡异而硕大的花。

“陆辰,生日快乐。”

林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依旧是他痴迷了十年的那种温柔,清泉滴落玉石般悦耳。可此刻,这温柔里淬着地狱般的寒意,字字清晰,砸碎了他所有的认知。

她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来的却是置身冰窖的战栗。

“替我父亲,”她轻轻一顿,仿佛在品味这个词带来的快意与痛楚,“偿命。”

父亲?

什么父亲?林晚不是孤儿吗?他从未听她提起过……

巨大的疑问和生理性的窒息感一同攫住了他,视野急速变暗,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林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眉眼如画,可那双总是盛满对他依赖与爱意的秋水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近乎解脱的恨意,浓烈得足以焚毁一切。

原来……她恨我。

这个认知,比心脏被刺穿更让他感到疼痛和荒谬。

……

“呃!”

陆辰猛地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顺着鬓角滑落。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左胸。

皮肤完好,没有伤口,没有剧痛,更没有那致命的冰凉触感。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证明着它的完好与活力。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主卧,柔和的夜灯散发着温馨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林晚喜欢的鸢尾花淡香。窗外,是尚未完全沉寂的城市霓虹,以及……忽然炸开的一簇盛***花。

“嘭——哗啦——”

绚烂的金色光芒透过落地窗,将房间映照得明明灭灭。

这场景……

陆辰猛地扭头看向身旁。

林晚就睡在那里,侧着身,面向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鼻息均匀,红唇微启,睡得无比恬静、安稳。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枕边,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确认他的存在。

如此无害,如此依赖,如此……深爱他的模样。

陆辰的呼吸一滞,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重生了。

重生在了他向她求婚成功的那个晚上——他二十八岁生日当晚。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疯狂涌入脑海。是的,就是这个夜晚。他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在她最喜欢的江边餐厅,包下了整个露台,用漫天的烟花和一枚精心定制了半年的钻戒,向她求婚。

她惊喜地用手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在烟花的光芒下闪烁着幸福的光泽,然后用力点头,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着说“我愿意”。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他拥抱着她,感受着她的颤抖,以为那是极致的喜悦。现在他才明白,那颤抖之下,或许隐藏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十年。

从十八岁在大学校园里对她一见钟情,到二十八岁求婚成功,他爱了她整整十年。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从校园到婚纱的爱情范本,是历经风雨后终见彩虹的佳话。

却没想到,自己一直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一个用十年时间构筑的温柔陷阱。

她恨他入骨。

那句“替我父亲偿命”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从未听说过她的父亲,她一直告诉他,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没有亲人。他心疼她的身世,给予她加倍的爱与呵护,想要弥补她曾经缺失的温暖。

可现在,“父亲”这个词,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他从未窥见的地狱之门。

“辰哥……?”

或许是陆辰起身的动作太大,或许是他在黑暗中凝视的目光太过灼人,林晚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朦胧的睡眠初醒时,清澈得能倒映出窗外的烟火,也清晰地倒映出陆辰惊魂未定、惨白如纸的脸。

担忧的神色立刻浮现在她脸上。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天然的软糯,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抚上他的额头,指尖微凉,触感真实。

就是这双手!

就是这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在另一个时空里,毫不犹豫地将餐刀送进了他的心脏!

陆辰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挥开她的手。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此刻的处境。

不能让她发现。

绝对不能让她发现,他已经知晓了那残酷的真相。

在弄清楚一切之前,他必须演下去,演得像那个一无所知、深深爱着她的陆辰。

“没、没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微笑,尽管肌肉僵硬得像石膏,“可能是……太兴奋了。”

他伸出手,覆盖住她停留在他额间的手,将它轻轻握住,拉下来。

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只是为了阻止那令他毛骨悚然的触碰。

林晚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弯起眼睛笑了,像两弯甜蜜的新月。她顺势靠进他的怀里,脸颊贴着他剧烈心跳尚未平复的胸膛。

“是啊,像梦一样。”她轻声说,语气里充满了憧憬和幸福,“辰哥,我真的好开心,好幸福。”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那穿心一刀,陆辰打死也不会相信,怀中这个柔顺地依偎着他,诉说着幸福和未来的女人,内心深处竟然埋藏着如此深刻的仇恨。

烟花还在窗外不断绽放,五彩的光芒流淌进房间,照亮了床头柜上那枚璀璨的钻戒,也照亮了林晚无名指上那枚与之配对的、稍小一些的女戒。

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象征着承诺与永恒。

可在陆辰眼中,那女戒的光芒,冰冷得像她刺向他时,那把餐刀的寒光。

“我也很开心。”他搂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与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截然相反。

他的目光,却越过她的发丝,像最精密的雷达,开始一寸寸地扫描这个他以为无比熟悉、此刻却感到无比陌生的卧室。

这里的一切,大到家具摆放,小到一个装饰品,都是他们一起挑选,或者由林晚亲手布置的。处处都体现着她的品味,她的痕迹,以及……她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以前,他觉得这是甜蜜。

现在,他只觉得恐怖。

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中快速回放。

她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和禁忌。

他加班时,她总会“恰好”送来他喜欢的夜宵和提神的热茶。

他所有的朋友、同事,甚至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她都相处融洽,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不经意”却极为关键的建议。

她从不与他争吵,永远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他曾无数次感叹,自己是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完美的灵魂伴侣。

完美……

是啊,太完美了。

完美得不像真实的生活,更像一场精心排演的戏剧。

而他,就是舞台上那个唯一的观众,也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一个用十年时间,耐心布下的局。需要何等坚韧的意志,何等深刻的恨意,才能支撑她做到这一步?

陆辰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

“晚晚,”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刚才梦里……我好像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很轻微,几乎是错觉,但陆辰捕捉到了。

“哦?梦到什么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听起来毫无异常。

“记不太清了,”陆辰故作轻松地说,“好像……有个模糊的男人影子,很凶……我在哭。”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反问,“你呢?你小时候在孤儿院,会不会也做噩梦?”

这是试探。

他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林晚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在烟花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她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记不清啦。”她笑了笑,那笑容纯净无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过往艰辛的淡淡释然,“尤其是那些不好的事情,忘了更好。我现在有你了,辰哥,以后只会做幸福的梦。”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表情管理无懈可击。

若非陆辰知晓结局,他绝对会被她此刻的表现彻底骗过去。

“是啊,忘了更好。”陆辰附和着,将她重新搂紧,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惊骇与冰冷。

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在撒谎。

关于她的过去,她对他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

那个所谓的“父亲”,就是一切的关键。

“再睡会儿吧,天还没亮呢。”林晚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咕哝着,很快呼吸又变得均匀绵长,仿佛真的再次沉入了梦乡。

可陆辰知道,她可能和他一样,清醒无比。

他维持着搂抱她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逐渐冷却的雕塑。

窗外的烟花表演似乎进入了尾声,最后几朵巨大的花火在夜空中极致绽放后,归于沉寂。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床头那盏夜灯,散发着昏黄而局限的光晕。

黑暗,更能让人思考。

陆辰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父亲……偿命……

这两个词像两把钩子,在他混乱的记忆深处打捞。

他的父亲陆振华,白手起家,创下陆氏集团这座商业帝国。商海浮沉数十年,手段自然不会全然干净。挤压竞争对手、收购兼并、处理一些“麻烦”……过程中,是否真的间接甚至直接造成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努力回想父亲曾经处理过的一些棘手事务,是否有涉及人命,或者能让一个女孩隐忍十年、不惜以身作饵也要复仇的深仇大恨?

线索太少,如同大海捞针。

而且,林晚是如何确定,他就是她复仇的对象?仅仅因为他是陆振华的儿子?还是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直接关联?

疑团一个接着一个,像缠绕在一起的乱麻,找不到线头。

他不能直接去问父亲,那无异于打草惊蛇,也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更不能在林晚面前流露出任何异样。

他现在,是在与一个潜伏在他身边十年、心思缜密、恨意入骨的猎手共舞。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当前的局面,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商业谈判都要凶险万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黑暗,渐渐透出一点鸭蛋青的熹微。

怀中的林晚似乎睡得深沉,呼吸平稳。

陆辰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颈下抽了出来,动作缓慢而谨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像一只幽灵,无声地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

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下方逐渐苏醒的城市。车流开始如织,霓虹灯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初升朝阳给建筑镀上的金边。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也是他新生的第一天。

只是这新生,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慌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就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要活下去。

他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灌下去,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情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卧室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后面,睡着他爱了十年、刚刚求婚成功的女人,也是亲手杀了他一次的仇人。

爱与恨,信任与背叛,甜蜜与剧毒,如此极端地对立,又如此荒谬地统一在林晚一个人身上。

陆辰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林晚将刀刺入他心脏时,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

那一刻的痛楚,深刻入骨。

他绝不会忘记。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等待宰割的傻子和羔羊。

狩猎的角色,或许该换一换了。

他要知道,她为何恨他至此。

他要知道,那所谓的“父亲”,究竟是谁,与他陆家有何渊源。

他要知道,这十年虚假的温情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透过玻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辰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嘴角还能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爱着林晚的陆辰的温柔弧度。

他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早餐,动作熟练,如同过去的许多个早晨一样。

煎蛋,烤面包,热牛奶。

当他把精致的早餐摆上餐桌时,卧室的门也“咔哒”一声轻响,被推开了。

林晚穿着丝质睡裙,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初醒的慵懒和甜美。

“好香啊,辰哥。”她笑着走过来,很自然地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一醒来就有爱心早餐,我真是太幸福了。”

陆辰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腰前的手,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

“醒了?小懒猫。快去洗漱,然后来吃早餐。”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但在那深邃的瞳孔最深处,一丝冰冷的、属于猎人的锐光,悄然闪过。

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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