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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红烧肉,琥珀色的汤汁在肉块上形成晶莹的薄膜。

加入最后一把***,汤汁立刻变得浓稠透亮,像融化的蜜糖包裹着五花三层的肉块。

“小静姐,这锅红烧肉绝了!”帮厨小李凑过来***一口气。

我舀了一勺汤汁,习惯性地送到嘴边,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第七天了,我的舌尖依然像蒙了一层蜡,尝不出任何味道。

“帮我尝尝咸淡。”

我把勺子递给小李,假装整理围裙掩饰自己的失落。

我叫周小静,31岁,“小静厨房”的主厨兼老板。

一周前那个雨夜,我在研发新酱料时突然失去了味觉,医生说这是心因性的,什么时候恢复,全看天意。

“老板,有位客人指名要见主厨。”

服务员小张探头进厨房。

我擦擦手走出去,看见靠窗位置坐着一个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

他面前的红烧肉却未怎么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您好,我是主厨周小静,菜品有什么问题吗?”他抬起头,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却深不见底。

“红烧肉的火候很精准,但缺少灵魂。”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

我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五花肉选得不错,三层分明。

但焯水时间长了三十秒,肉质偏紧,糖色炒得漂亮,可桂皮放早了,后调发苦。”

他用筷子轻轻拨开肉块。

我有些震惊,这些细微差别,连我自己都尝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做这道菜的人,心不在焉。”

他放下筷子,直视我的眼睛。

这句话像把刀扎进我心里。

正当我想反驳时,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煞白。

我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触到他手指的瞬间,冰凉得吓人。

“你没事吧?要不要...”他摆摆手,从风衣口袋掏出药瓶吞了两片:“***病了。

这肉...其实很好吃。”

看着他泛白的嘴唇,我鬼使神差地说:“厨房里还煨着山药排骨汤,养胃的。”

两分钟后,我端着一盅乳白色的汤回来。

汤面上漂着几粒枸杞,炖烂的山药像云朵般融化在汤里。

他愣了一下,接过瓷勺。

第一口汤入口,他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看着他喉结滚动,突然想起爸爸说过的话——“看一个人喝汤的样子,就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用筒骨吊的高汤打底,山药炖到化渣,还加了点茯苓粉,对脾胃好。”

我轻声解释。

他一勺一勺喝得极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当汤见底时,他忽然说:“我叫俞景明。”

这个名字像电流般击中我。

俞景明,《美食地理》的金牌评论家,三年前突然封笔,据说是得了怪病。

“你的专栏...”我脱口而出。

“早停了,现在只是个等死的废人。”

他扯了扯嘴角。

我们之间突然陷入沉默,只有厨房飘来的香气在空气中流动。

“为什么说我心不在焉?”我打破沉默。

“因为真正热爱烹饪的人...这里会发光。

而你眼里,只有焦虑。”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句话撕开了我精心伪装的平静。

我攥紧围裙边缘,把失去味觉的事和盘托出。

说奇怪,对着这个陌生人,我反而能畅所欲言。

他一勺一勺喝得极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当汤见底时,他突然问:“为什么还在坚持?”“什么?”“一个尝不出味道的厨师,为什么还站在灶台前?”他的目光锐利。

我苦笑摊手:“就像聋了的钢琴师照样能弹琴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什么意思?”“贝多芬失聪后不是还创作了《第九交响曲》吗?”我转着空茶杯。

“味觉记忆比想象中顽固。

我知道糖该放多少,盐该撒几粒,就像...就像聋子记得每个音符的震动。”

俞景明的眼神突然变了,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星。

“你知道贝多芬怎么指挥《第九交响曲》首演的吗?他背对观众,完全听不见掌声,直到被人转过来,才看见满场起立喝彩。”

我继续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摸了摸喉咙,“有时候,身体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

俞景明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像在重新认识一个人。

“所以你看。”

我举起茶杯。

“聋了的钢琴师照样能弹出动人旋律,哑巴歌手心里照样有整部歌剧。

我...我只是暂时把乐谱记在心里了。”

茶杯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俞景明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身上倒是有淡淡的药香。

“明天这个时间,我还会来。”

“为什么?”“因为你的汤...让我想起了活着的感觉。”

我仰头看他,发现他眼角有细小的纹路,像是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您是不是也...”我犹豫着,“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鼻梁:“三年前车祸,嗅觉神经损伤,闻不到任何气味。”

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美食评论家失去嗅觉,就像画家失明。

“但您刚才说桂皮放早了...”“经验,就像你说的,把乐谱记在心里,加上还要些许的味觉。”

他苦笑着。

我们相视一笑,某种奇妙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我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厨房拿出一个小玻璃瓶。

“尝尝这个,云南野生梅子盐。”

我往他手心里倒了几粒深红色晶体。

他迟疑地舔了一下,孔骤然收缩:“酸...甜...咸...还有种说不出的...”“阳光晒透梅子的味道,对吗?”我微笑。

“这是我失去味觉后发现的——有些味道不需要舌头,它会直接击中这里。”

我指了指心口。

俞景明怔怔地看着我,喉结滚动了几下。

当他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知道吗...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尝'到味道。”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

我们隔着一张油腻的餐桌,像两个在暴风雨中偶然相遇的旅人。

“明天想吃什么?”我轻声问。

他沉思片刻:“你最拿手的菜。”

“牛肉面?”“不,是让你决定当厨师的那道菜。”

他摇头。

这个回答让我措手不及。

“金包银炒饭——要用隔夜饭,蛋黄完全包裹米粒...”我听见自己说。

“明天见,周小静。”

他穿上风衣,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对了,贝多芬失聪后写的《庄严弥撒》,被认为是他最伟大的作品。”

门铃轻响,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我呆立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这是我失去味觉后,第一次期待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傍晚,我提前两小时开始准备。

隔夜米饭一粒粒拨散,五个土鸡蛋只取蛋黄,小葱切得细如发丝。

当俞景明推门进来时,正好看见我将金黄的蛋液倒入锅中。

“金包银的关键是火候,油温七成热,蛋液下去十秒就要加米饭。”

我头也不回地说。

他安静地站在我身后,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当炒饭出锅时,每一粒米都裹着金***的蛋衣,像散落一地的阳光碎片。

“尝尝,看和你想的是不是一样。”

我推过盘子。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忽然停住。

我紧张地盯着他。

“米粒...在齿间弹跳的感觉...”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对吧?就像小时候在院子里跳格子!”他抬起头,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我母亲...生前最后做给我的就是蛋炒饭。”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又给他盛了一碗。

我们沉默地吃着,厨房里只有筷子碰触碗边的声响。

“你为什么停笔?”我终于忍不住问。

他的筷子停在半空:“当一个美食评论家闻不到香气,就像音乐评论家失去听力。”

“但贝多芬...”“我不是贝多芬,我没有他的天才,更没有他的勇气。”

他打断我,语气突然尖锐。

我放下筷子,直视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来我的店?”这个问题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俞景明的肩膀垮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因为...你的餐厅评论里写着'能尝出厨师的心意',我想知道,一个尝不出味道的人,要怎么表达心意。”

我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颤抖。

“用这里。”

我轻轻按在他的胸口,“贝多芬听不见掌声,但他看得见观众脸上的泪光。”

俞景明的呼吸变得急促。

当他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像羽毛:“明天...我还能看你做菜吗?”“随时欢迎。”

我微笑,“不过要帮忙削土豆皮。”

他笑了,那个笑容像是冰封已久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窗外的夕阳正好照在他脸上,我忽然发现,这个总是皱着眉头的男人,笑起来居然有个小小的酒窝。

第三天清晨,我推开餐厅后门时,发现俞景明已经等在门口,脚边放着一筐新鲜蔬菜。

“早。”

他递给我一杯豆浆,“巷口那家的,还热着。”

豆浆杯传来的温度让我心头一暖。

我们一起处理食材,他削土豆的动作笨拙却认真,像个刚入行的学徒。

“你平时都吃什么?”我边切香菇边问。

“外卖,或者...不吃。”

我刀锋一顿:“美食评论家靠外卖度日?”“讽刺吧?能品出松露等级的人,自己吃饭时味同嚼蜡。”

他自嘲地笑笑。

中午时分,我们做出了三菜一汤:油焖笋、龙井虾仁、外婆菜炒蛋和一锅腌笃鲜。

当第一缕香气飘起时,俞景明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闻到了?”我期待地问。

“但我知道此刻应该有笋的清香混着咸肉的醇厚...”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来。”

我带他来到炖锅前,掀开锅盖,翻滚的汤汁冒出腾腾热气,我引导他的手悬在蒸汽上方。

“感受温度...想象香气随着热流上升...”他的指尖在蒸汽中微微颤抖,忽然轻声说:“像初春融雪时...泥土里冒出的第一棵嫩芽...”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在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确信——有些感知,远比味觉和嗅觉更深刻。

傍晚打烊时,俞景明主动留下来帮忙擦桌子。

我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擦拭每处油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那天...为什么点红烧肉?”他动作顿了一下,抹布在桌面上画着圆圈:“那是我给母亲做的最后一道菜,她临终前说...太淡了。”

我走到他身边,接过抹布:“所有的遗憾,都能在厨房里重新来过。”

他凝视着我,眼中有某种东西在慢慢融化。

当我们一起锁上门时,街灯正好亮起,但也许不止是灯亮了。

“明天见,周小静。

还有...谢谢你记得贝多芬。”

他轻声说。

人生最大的慰藉,往往就藏在最平凡的一粥一饭里。

毕竟遗憾的事情太多了,能好好吃一顿饭的日子,都值得珍惜。

而有些治愈,始于一句不经意的话,一碗恰到好处的汤,或者...一个关于失聪音乐家的故事。

人生幸事,***不离食砂锅里的海鲜粥正咕嘟作响,我撒入最后一把香菜碎,翠绿的叶片在乳白色的粥面上打着旋儿。

干贝、虾仁和蟹肉的鲜香交织在一起,热气扑在我的脸上,带着海洋的咸鲜。

我习惯性地舀了一小勺,吹了吹送入口中——“!”舌尖像被闪电击中,一股鲜甜猛地炸开。

干贝的醇厚、虾仁的弹甜、蟹肉的细腻层次分明地掠过我的味蕾。

我死死抓住料理台边缘,另一只手捂住嘴,生怕这突如其来的滋味会从口中逃走。

“小李!小李!我尝到味道了!”我朝后厨大喊,声音都在发抖。

帮厨小李冲出来时,我正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手里还攥着那个沾着粥渍的勺子。

“静姐?”“鲜的,甜的,还有...还有一点白胡椒的辛辣!”我把勺子塞给他,“快尝尝告诉我是不是这样!”小李疑惑地尝了一口:“是啊,一直这个味道...天啊!你味觉恢复了?”“只有一部分...像隔着一层纱,但确实能尝出来了!”我又小心地尝了尝。

我迫不及待地摸出手机,手指悬在俞景明的号码上方。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玻璃上映出我通红的脸。

犹豫再三,我还是放下了手机——我要当面告诉他这个消息。

“今天提前打烊,把这些海鲜粥打包,我要...”我解下围裙。

门铃突然响起,我转头看见俞景明站在门口,黑色风衣上沾着夜露,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正好赶上?”他看了看空荡荡的餐厅,又看看我手里的粥勺。

我的心脏突然跳得飞快:“你...你怎么来了?”“朋友空运来的新鲜松露,想着也许...”他举起木盒。

他的目光落在我湿润的眼角,“发生什么事了?”“我尝到味道了。”

我轻声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俞景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木盒随手放在桌上,双手握住我的肩膀:“真的?尝到什么了?”“干贝像...像浓缩的海风,虾仁甜得像是...像是夏天第一口西瓜...还有白胡椒,它在舌尖上跳舞...”我语无伦次地描述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下一秒,我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拥抱。

俞景明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快而有力。

“我就知道会恢复,你的味觉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在我耳边说,呼吸拂过我的发丝当我们分开时,我发现他的眼角也有些发红,他迅速转身打开木盒,露出里面黑钻石般的松露:“那这个来得正是时候。”

“现在?”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美食不等人,松露取出后每过一小时,香气就流失一成。”

他已经脱下风衣,卷起衬衫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即兴的深夜烹饪。

餐厅的其他人倒是提前下班了。

俞景明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勃艮第的,2005年份,配松露正好。”

“你随身带这么贵的酒?”“本来是...算了,不重要。”

我取出珍藏的意大利米,他开始用专门的刀具将松露切成薄如蝉翼的片。

我们默契得像合作多年的搭档,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用鸡汤煮米?”我问。

“加一点白葡萄酒,最后拌入黄油和帕玛森芝士。”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当risotto(意大利烩饭)在锅中翻腾时,醇厚的酒香混着芝士的奶香充满了整个餐厅。

俞景明站在我身后,跟我说着话,好奇的看着。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我的后背,呼吸拂过我的耳际。

“现在,放松露。

“我低声说,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一起将那些珍贵的黑色薄片撒在米饭表面。

第一口risotto入口时,我幸福得几乎呻吟出声。

米粒外韧内软,的浓香中突然迸发出松露那种难以形容的香气——像是森林深处的泥土、橡木和雨水的混合。

“这...这太...”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像不像交响乐?醇厚的低音是芝士和黄油,高音部是松露的香气。”

俞景明微笑着啜饮红酒。

我们相视一笑,某种奇妙的电流在空气中流动。

他为我倒了一杯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像宝石般闪烁。

“试试这个。”

我抿了一口,复杂的风味立刻在口腔中绽放——先是樱桃和黑醋栗的果香,然后是淡淡的烟草和皮革气息,最后留下悠长的回甘。

“好喝吗?”他期待地问。

“像...像秋天的傍晚,壁炉边的摇椅...还有...晒过太阳的旧书...”我闭着眼睛描述。

当我睁开眼时,发现俞景明正专注地看着我,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我摸了摸脸。

“没有,只是...你描述美食的样子很美。”

他轻声说。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赶紧低头又吃了一口risotto,松露的香气在口中蔓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你闻不到气味,但刚才切松露时,你的鼻翼动了动。”

俞景明愣住了:“真的?”“嗯,尤其是当我用黑胡椒研磨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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