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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为记者后参加的第一个项目,是做一栏刑满释放人员的专访。

分配给我的被采访者叫秦柏,48岁,今年刚从监狱里出来。他当年家暴致妻子轻伤,

按理说最多判个三年,实际上却在监狱里蹲了十五年。而等他出狱后,当年被他家暴的妻子,

竟然还和他在一起。1、经历了毕业、实习、转正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

我终于能作为正式记者参加我的第一个项目,

项目的主题是关注刑满释放人员重新融入社会的情况。拿到被采访者资料的时候,

我就觉得这个秦柏和我想象中的罪犯不太一样。照片上的男人相貌板正,眼神清澈,

不像穷凶极恶的罪犯,倒像一个学富五车的文人。我查了当年的资料,

秦柏和妻子李淑怡从小镇上搬过来,除了第一天和邻居打过招呼以外,

其余时间都没什么存在感。像无数蜗居在城市里的夫妻一样,他们安静,忙碌,上班下班。

唯一和他们有来往的,是隔壁一个带着女儿的单身妈妈。女人叫王燕,

在居民楼门口摆了个早餐摊子,早上卖包子面条,中午卖盒饭,晚上孩子们多起来,

便改卖***葫芦。小摊旁边摆上一高一矮两个凳子,就是女儿的书桌。

李淑怡很喜欢那小姑娘,夫妻俩便经常来照顾王燕的生意,日子过着安静平淡。

直到某天晚上,屋子里传来了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哭嚎,伴随着拳脚到肉的闷响。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居民楼里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终于在又一次挨打的时候,

李淑怡撞开了家门,被赶来劝架的王燕护在了身后。她报了警,验了伤,把秦柏送进了监狱。

资料到这里就没有了。按照我国法律,家暴致人轻伤的,最多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但好几页的空白之后,对秦柏的最终判决,是有期徒刑十五年。我去问了项目负责人,

说是拿到的资料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去问当事人了。于是,我即刻启程,

前往秦柏出狱后的住所。2、目的地是一片老旧的城中村,秦柏住在一栋二层小楼里,

门口是一个小院子,但没有围栏,过往的人车都能通过。院子里种了一棵银杏树,

看起来很多年了,但仍枝繁叶茂。我到的时候,秦柏正坐在树下喝茶。陪伴在他身边的,

俨然是十五年前亲手把他送进监狱的妻子。两人对坐谈笑,仿佛岁月静好。

我诧异的翻阅了资料,关于秦柏狱中被探视的记录极少,大多是最初两年,都是工作相关的,

唯一来访的朋友是王燕。这十五年间,李淑怡并没有去看过他一回。一般来说,

因家暴上了法庭的夫妻,大多老死不相往来,尤其是被害方,离得越远越好。

但秦柏和李淑怡,显然不合常理。“小沈记者来啦?”提前通过电话,秦柏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在电话里表明过来意,到了之后又详细的解释了一遍,秦柏意外的十分配合,

放下茶盏就打开了话匣子。3、(秦柏说)那年的夏天很热,连着快半个月没下过雨了,

路上都能看到被晒到干枯的蚯蚓尸体,知了也是一个劲的叫。但比知了的叫声更尖锐的,

是小区里响起的警笛声。说起来好笑,时间过了太久,我都忘了是什么原因,

只记得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回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妻子坐在躺椅上休息,没做饭,

桌上只有早上吃剩下的两个咸菜包子。外面也不知是谁家在吃晚饭,

红烧肉的香味绕过窗户钻进鼻腔,点燃了我的怒火。我把妻子从躺椅上拽了起来,

胃里的空虚落到拳头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妻子已经浑身是血了。她趴在地上,

拼尽全力往前爬,手背上分不清是半干的血迹,还是灰尘混合眼泪而成的污秽。我站在原地,

后脑沉重得快要倒下,就这样看着她在地板上拖出一道血痕,然后拉开了大门。

外面的光照了进来,晃得我睁不开眼。我被戴上手铐,关进了看守所。后来我才知道,

那天还发生了一件大案,有一对父子在城北森林公园被杀。尸体被发现的时候,

我已经在看守所待了一整天了。连续的大晴天没能持续下去,听说外面下了一晚上的雨。

那父子俩被埋的不深,雨水一冲,尸体露了出来,被晨练的大爷看到后报了警。

两人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的严严实实,打着漂亮但结实的粉色蝴蝶结,重复打了两道,

四片蝴蝶结的翅膀交织在一起,像一片盛开的四叶草。两人的死因都是脑后重击。

和尸体埋在一起的,还有一把小巧的斧头,和致命伤的痕迹完全契合。那老的叫郑斌,

小的叫郑杰。以前住在乡下镇子里,后来走了狗屎运赶上拆迁,倒变成富户了。

可惜没蹦跶多久,就得了个一命呜呼。还听说那凶手埋尸的时候坑挖小了,

两人一条胳膊一条腿都被折断,那情景真是不好看。这事我原本就是看个乐呵,

没成想警方调查了几天,竟然锁定了我为嫌疑人。4、“秦先生,我是记者,

要记录的是真实情况,您所说的这些,我没办法记下来。”面对我的质疑,秦柏倒是不恼,

慢悠悠的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小沈记者觉得我在撒谎?

”“你说那天你回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那你是怎么一眼看到躺椅上的妻子和桌上的包子的?还有妻子打开门后,

你说外面的光晃得你睁不开眼,可我看过当年的照片,你家门外的楼道里,

只有一盏满是灰尘的顶灯,光线弱得可以忽略不计。”“时间过了太久,

记忆在细节上有些偏差也是正常的。小沈记者难道还能准确记得十五年前的事情吗?

”我顿时沉默了一瞬。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长时间的高烧导致记忆受损,

以前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片混沌,我当然记不得。但我并不觉得秦柏说了真话。

“记忆确实有可能出现偏差,但秦先生对于那父子俩的描述,细节却很准确。据我所知,

警方是不会对外公布死因、凶器、现场情况这些细节的,我更倾向于相信,

那些都是秦先生亲眼所见。”“命案发生的时间和我对妻子动手的时间几乎是重合的,

小沈记者的猜测很没道理啊,难不成我还会分身术?

”我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李淑怡。“或许,是她帮你撒了谎。”我笃定,

“警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怀疑你是杀人凶手,秦先生,你是不是少说了点什么?比如,

你和郑斌郑杰父子俩的关系。”秦柏笑呵呵的放下茶杯:“小沈记者猜的不错,

我和郑家父子俩,确实有些过节。”5、(秦柏说)起初只是孩子们的事。

我女儿和郑杰是同班同学,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课间除了去洗手间,

就是抱着一本漫画书坐在角落里安静的看。而郑杰和他爸很像,咋咋呼呼的性子,

仗着家里有点钱,刚入学不久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校霸。这种无心学习的小混混,

最爱找班上没有存在感的学生麻烦了。郑杰很快就盯上了我女儿。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

故意碰掉她的文具盒,把她的课本藏起来,或者撕掉她的作业。我女儿不敢反抗,

自然换来了他们的变本加厉。直到有一次体育课,那帮小杂种竟然趁其他同学不在,

把她倒吊在了教室的窗户外边!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的脸已经充血成了猪肝色,

身上布满了被他们拖拽造成的青紫痕迹。妻子在医院看到女儿的模样,哭得几近失声,

她发誓要将那群小畜生千刀万剐。实际上,她也真的为此做出了努力。

女儿躺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妻子和我一起去找了郑杰的家长,也就是郑斌。

都说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熊家长,这话真没错,那郑斌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和妻子话没说上几句,就被他拿着扫把打了出去。郑斌人高马大的,

兜在身前的啤酒肚能有我妻子两个重。他抓着我妻子的头发把她往门外拖,

手里的扫把打在她脑袋上,这一幕,和女儿遭受的那么相似。郑斌警告我们,

别再拿小孩子之间的玩笑闹事,他说郑杰对我女儿的行为,是促进同学间友好的玩闹。呵,

我去他妈的玩闹!自那以后,妻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喃喃自语,

坐立不安,体重严重下降。后来,她开始每天跑出去跟踪那父子俩,

一心想要替女儿报复回去。我拗不过她,在家吵了很多次,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最后只好妥协。先是往郑家门口泼油漆,扎破郑斌的车轮胎,

举报他们家投资的店铺商品不合格,但这些没太大作用。郑斌稍微使了点钱,

就搞没了我和妻子的工作,我们自顾不暇。人有时候还是不得不低头啊!

女儿在医院高烧了好几天,等着医药费手术,我们不能没有收入来源,只能吃下这个亏。

但妻子不干,她去看过几次女儿以后,精神状态更加糟糕。我偶然起夜,

都会看到她在厨房里磨刀,眼神空洞得仿佛灵魂出窍,

我甚至在书桌上看到了她详细的杀人计划。郑家父子已然成了妻子的一块心病,

若是不能解决掉,妻子怕是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惶惶度日了。

6、“秦先生是想告诉我,郑家父子是你妻子杀的,你只是替她顶了罪?

”秦柏的话让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我的语气里不由自主的带了些鄙夷。

出发前一个前辈提醒过我,不少人在面对镜头时,会刻意美化自己的形象。

小偷小摸说成劫富济贫,杀人放火必是逼不得已,还有的会把犯的罪安到旁人身上,

强调自己是无辜的。秦柏刚才的话,有意无意的提到了他妻子对郑家父子俩的痛恨,

仿佛引导着我的怀疑。我笃定他是在为自己开脱。“把杀人的罪责推到妻子头上,

用顶罪来证明对妻子的感情,推翻家暴的事实,从而让自己不染一丝瑕疵。

只要我信了并报道出去,秦先生就成了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三好丈夫,对吗?

”我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可惜了,我们记者并不只听当事人的一面之词,

这些资料里记录的很清楚,当年那桩命案是有目击者的,案发时间前后,

有人在森林公园后门看到过你。”“小沈记者误会了,我十五年牢都坐完了,

还有什么必要撒谎呢?”秦柏神色淡然,“你猜的没错,人是我杀的。殴打妻子,

不过是拜托朋友帮忙做出的假象。”秦柏口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一个录音机播放他吼叫和打砸东西的声响,再由朋友穿上他的衣服对妻子挥拳,

落到住在窗户对面的邻居眼中,自然就是一副家暴的画面。我看了资料,

对面邻居的证词确实只说看到了人影,没有正脸。“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用一场不存在的家暴,替自己杀人做了不在场证明?”我无法理解,

“既然你已经瞒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当然没能瞒过去,

否则就不用蹲十五年牢了。”秦柏叹了口气,看似惋惜,神情却十分淡然。“不对!

资料显示你们夫妻俩没什么朋友,更何况是帮这种忙,哪个朋友能答应?”“朋友不多,

但还是有的。”秦柏又喝了一口茶,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王燕。”这个名字让我一个激灵,

秦柏话里的那股违和感顿时找到了落脚点。我立马给留在办公室的同事打了电话,

让他帮我再查一遍秦柏案的细节。十分钟后,我得到了答案。“秦先生,

光顾着思考犯罪证据,差点被你带偏了。你刚才所说的话完全不成立,因为你根本没有女儿!

当年被郑杰霸凌的,是王燕的女儿,你讲述的那些,根本就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秦柏笑着摇了摇头:“我故事里的女孩,确实是王燕的女儿,但也是我的女儿。

”我震惊:“难道你和王燕......”他摆摆手打断我的话:“小沈记者想岔了。

这个故事很长,我可以慢慢跟你讲。”7、(秦柏说)二十年前,

我还在老家镇子上唯一的一所高中教数学。那时候时兴高压式教学,

学生们的课余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的,放假两天,能布置十几张试卷的作业。

在学校更不必说,每节课都排满,通常上节课还在拖堂,

下节课的老师就站在教室门口等着了。学生们身上像压了块巨石,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绷紧的状态久了,自然会出问题。李淑怡就是那个突破口。

在又一节体育课被告知改为自习的时候,李淑怡带着全班同学去了操场。

学生们欢呼着在操场上疯跑,踢毽子、扔沙包、围坐在一起聊天,短短四十分钟的空闲,

成了学生们难得的放松时刻。直到班主任得知此事,赶到操场把他们抓了回来。

李淑怡作为一马当先的怂恿者,被留在操场罚站反省。巧合的是,

那天大部分老师都要去外地学习,班主任也走得急,竟忘了李淑怡还留在操场。天色渐晚,

学生们陆续放学回家,阴暗的天空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操场管理员老郑一向偷懒,

喝多了酒便懒得动弹,把钥匙扔给儿子去锁门。老郑的儿子,也就是郑斌,十***岁的年纪,

早早的就辍学了,整天游荡在学校附近,靠偷摸收点保护费度日。

看着落单的李淑怡被暴雨淋湿的校服下勾勒出的曼妙身姿,郑斌心生恶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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