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0.3
Runner’s High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碰触到,
会想变得温柔,
对她,对这个世界, 也对自己。
1
天知道事故是怎么发生的。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车子已 经亲密地和对面驶过来的黑色高尔夫跳了个贴面舞。 一道并不 刺耳却足够刺心的摩擦声之后,陆薇刹停了车,第一反应是闭 上了眼睛。
那一刻,脑海里竟然出现很多画面。一个小时前和朱雅茗一 起吃饭时她的笑脸,两个小时前从家里出门时怎么也找不到车钥 匙,三个小时前接的那个令她措手不及的电话。
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想,包括今晚的这场“车祸”。
对方司机是个男青年,下车后,他拍着脑袋对还呆在驾驶位 的陆薇哭笑不得:“小姐,马路这么富裕,你为啥非要往中间挤?”
陆薇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下车道歉:“对不起,我是新手。”
算起来,这是她第六次还是第七次开车。新车车身已经破了 相,对方看了看自己的车,又看了看陆薇的车说:“打保险公司电 话吧,然后走快赔。算你全责吧?”
陆薇忙不迭地点头:“我的错,我全责。”
拍现场照片,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报警,留下自己的号码, 一切都是在对方游刃有余的建议之下。
幸亏撞的是他,没有吵闹,没有纠缠,他的建议通通有效, 且没有斤斤计较被莫名掠夺的宝贵时间。
回到家, 已经很晚了。和程漾分手半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 这样想念他。
如果他在的话,应该会黑着脸骂她:“你怎么这么笨?”不不, 如果他在的话,才不会放心让她开车。如果他在的话,不管怎么 样,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无助感。
原来她以为,单身的日子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她有养活 自己的能力,有可以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有万一出事可以去医 院陪护的闺蜜,有一个健康得可以提起十公斤大米上楼的身体, 还有一颗对任何变故都无畏的心。
但那个当下,她的以为和她的拥有,并不能抵过独自一人面 对“事故”的夜晚。
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 陆薇给朱雅茗打了个电话, 她还在忙, 并且丝毫没有同情她,还骂了她蠢。
睡不着,她开始刷朋友圈,点赞每一个人。陆薇很少发朋友 圈,因为她从小就习惯并善于让自己处在一个舒服且不被关注到 的状态。公交车喜欢坐最后一排,聚会时总是窝在角落,KTV 里 从来没拿过话筒。
朋友圈里,朱雅茗最新发的是猫咪的照片,配文:在加班, 宝宝一只猫在家等我到无眠。猫咪卧在沙发背上,墙壁上挂着的 是一张赝品列维坦的油画《索科尔尼克的秋日》。
朱雅茗自封为猫一样的女人。之所以养猫是因为猫咪爱干净, 并且独立,如果她出差,十天内,只需要放足够的猫砂就好了, 因为有猫用饮水机和定时喂食器。要陆薇来说,哪需要那么多冠 冕堂皇的理由,朱雅茗明明就是懒。相比于狗狗来说,猫咪需要 付出的时间并不太多,但却有一样的陪伴。
陆薇慢热,且闷,朱雅茗热情、聒噪。 一个像水, 一个像火。 却并没有水火不容,反而有些惺惺相惜。她们认识了十几年,从 初一同桌到高三毕业。关系好,对脾气,吵闹自然也有,冷战最 久的一次长达半年,但和好之后还是好,打嗝放屁全都不避。两 人分享青春期的所有叛逆、痛苦和小确幸,也分享成年后理想太 丰满现实太骨感的无奈。
程漾出国走时,朱雅茗比陆薇还不能接受。她跑到陆薇家, 把陆薇往卧室一锁,拽着程漾去了阳台谈判。谈判内容,陆薇不 得而知。但程漾走时,说过这么一句话:“有朱雅茗在你身边,我 好歹放心多了。”
程漾要走,陆薇跟不过去。当然,也许他们都不想在这件事 情上多做一些努力。程漾不一定非要走,陆薇使使劲儿,也未必 拿不下签证。只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若爱情成为梦想 的羁绊,若厮守拦住了珍贵的机遇,那爱情和厮守以后只会变了 味道,两个人都被挂在后悔树上,被现实的风吹凉苦涩的脸。
也许,对他们来说, 爱情并没有了不得到要放弃一切的地步。 就这一点上,陆薇觉得自己很能想得开。
送程漾走的那天,两个人抱着哭,他们共同的朋友也都被 勾得泪水涟涟,只有朱雅茗在一边冷笑。还把他们的照片发在
朋友圈,配的文字是:在流行离开的世界里,这两只倒是很擅长 告别。
陆薇看到时,眼睛已经肿了,但还是苦笑着点了个赞。朱雅 茗曾经很愤怒地对陆薇说:“我就是理解不了明明相爱的两个人, 怎么就因为这点事儿分开,你不觉得你们忒矫情了吗?”
2
朱雅茗之前和郭北辰爱得死去活来,分手时伤筋断骨一般。 郭北辰家庭小富,父母怎么都不接受家境一般的朱雅茗。朱雅茗 无数次对郭北辰说过,自己并不强求婚姻,能在一起就很好了。 但郭北辰却似乎更有压力,与棒打鸳鸯的父母斗智斗勇了三年, 和朱雅茗谈恋爱越来越隐形,连两个人一起吃饭,也要对父母撒 谎。有一次吃饭,当郭北辰在电话里烦躁地对他妈妈吼的时候, 她在他脸上看到了极尽疲惫的灰败。
大概就是在那个当下,朱雅茗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蚀心焚骨 般的心灰意冷。就算是不结婚,她也想和他一起牵着手走过六十 多年,一起游遍世界美景,历遍人生寒暑。可是,一顿饭都不能 好好吃的两个人,怎么会有机会被祝福着走过余生?
那顿饭吃的是法式铁板烧,朱雅茗沉默着吃完了一份香煎小 羊排、一份雪花牛舌和一份火焰冰淇淋,并微笑着接过了大厨变 戏法似的递过来的一支玫瑰,放在鼻下闻了闻,打了一个不那么 明显的饱嗝之后,平静地对郭北辰说:“我们分手吧。”
真正的放弃大概就是这样的,万籁俱寂。心中不是有什么东
西死了,而是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朱雅茗和郭北辰说过无数次 分手,但只有那一次成功了。也对,有些事情,能打虚晃的时候 是垂死的挣扎,打不了虚晃的时候,已然断气了。
朱雅茗之后就过起了单身贵族的日子,当然“贵族”是她自 封的,偶尔也会自嘲为“狗”。不管怎么样,虽然她确实有过一 段令陆薇胆战心惊到半夜打电话问是否还活着的日子,但后来, 她一直过得不赖,健身、旅行、工作发疯,越来越意气风发,神 采飞扬。
也许是朱雅茗分手后的状态给了陆薇鼓励,所以她在分手 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害怕,甚至略有些兴奋。人就是这样的动物, 在一个状态里久了,会莫名渴望新的际遇,哪怕是将原有的美 好打破。
3
说起来,她和程漾倒是频率相当的同一类人。
程漾是工科生,后来去读了 MBA,从事市场分析工作。他 是双子座,爱好广泛,什么都略懂。骨子里大概有一颗不安分的 心,所以放着好好的工程师不做,跑去读 MBA,做市场。一有 假期就爱出去玩儿, 短假就短游, 长假就远游。他的人生志向是, 多走不同的路,多认识不一样的人,多吃没吃过的美食,多看没 体验过的风景。
公司外派程漾去新加坡开发新市场,他没有和陆薇商量就答 应了下来。
也许是太了解他,又不舍得为难他。陆薇知道的时候,心是 凉的,可还是抱住他用很开心的语气说:“太好了,恭喜你。什么 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也许两年,也许更久……”程漾的语气里似乎并 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怕陆薇反对的小心翼翼。
爱情没有走到末路的分开,令闻者唏嘘,但正在进行分手倒 计时的两个人的那种无奈,却只能伪装成洒脱。
那天,陆薇正坐在电脑前忙着上架新品,他在收拾行李,忽 然喊她:“宝宝,你还是留回长发吧,我找到了你丢的水钻发圈。”
那个水钻发圈,是程漾送的。陆薇那时头发长,总披着。在 外面玩时,天太热,她总是一手掀起头发,一手扇。程漾笨拙地 把发圈束到她头发上时,她的脖子触到他凉凉的手指,那一刻, 她的皮肤和她的心都开始战栗。
这一声“宝宝”让陆薇痛彻心扉,在可以预见的失去面前, 她大哭了一场。水钻发圈握在手里,硬硬地刺着掌心,程漾抱着 她,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
分手的话一次又一次地被搁浅在舌尖,最后终于咆哮而出。
陆薇怎么不懂,他在等她先提。也许这于他来说,是对她最 后的尊重。
还记得后来陆薇对朱雅茗这样解释的时候,朱雅茗呵呵冷 笑着,一点也不委婉地说:“这明明就是自私和懦弱,哪是什么 尊重?”
陆薇对朱雅茗的犀利向来只是微微一笑,但那次,她跟她吵 了个底儿翻天。最后朱雅茗抱着她说:“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如
果这么认为能让你舒服一点,你就这样想吧。”
必须接受客观存在的人生已经够艰难,所以在主观世界里, 陆薇只想选择性地相信。
4
陆薇开一家淘宝店,卖手绘手机壳。她自己做好图案,发工 厂,上架店铺,有订单的话工厂代发货。开店是程漾提议的。那 会儿他们刚在一起,程漾的手机壳有些磨损,陆薇便在磨损的手 机壳上画了一个还原度很高又带了点俏皮的 Wall-E 送给他。
他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是《机器人瓦力》。在黑黢黢的影 院里,他的手缠过来裹住她, 一直没放开。
程漾对手机壳上的 Wall-E 喜欢得不得了,说陆薇是宝藏一 样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能看到她藏的光。
陆薇当时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 总是加班,又因为是新人, 总被刁难,总被抢走功劳。一次加班到凌晨四点,回到家眼皮刚 合上,又接到改方案的电话。陆薇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却被程 漾一把拽住摁在床上:“今天不去了行吗?我看不下去你这么累。 大不了辞职,我养你!”
陆薇心里甜甜的,却还是开始换衣服。程漾气得拿起她的手 机就打了辞职电话,自己也请了一天假,在家守着她入眠。
她曾经被他那样爱过呢。所以,她之后从未对他有过埋怨。 就算他要离开,她也不舍得求他放弃。
辞职之后在家被程漾养的日子,虽然也很不错,但陆薇还是
想做点什么。程漾便提议她开个淘宝店,卖自己手绘的手机壳, 这倒是个好主意。
店开了两年,生意越来越好。偶尔也会上“小而美”的榜单 被推荐,忙不过来,陆薇便招了个客服。
客服女孩叫叶叶,有些腿脚不利索,每天只能在家里窝着。 除了做客服,她偶尔也会写点挺玛丽苏的小说。
叶叶是她的网名,她的大名叫叶硕兰,支付宝给她打工资的 时候,陆薇知道的。在这之前,她是她的网友。陆薇之前招聘了 不少客服,但都做不长久,有的甚至脾气比客人还火爆。有了叶 叶帮忙,店铺好评率很高,回头客也很多,陆薇很放心。
叶叶和奶奶住在市中心一栋有着几十年房龄的自建房里。那 地方寸土寸金,但叶叶家附近那一块儿,全是老房子。暂时还没 有开发商能付得起那边的拆迁费,所以老街坊们就那么住着或者 租出去,等拆迁,和拆迁也许会带来的人生巨变。
陆薇去看过叶叶。那天,正是立秋,外墙斑驳的二层小楼外 面盛放着夜来香。迷你的院子里,叶叶的奶奶养了两只会下蛋的 老母鸡,还种了几棵丝瓜。瓜秧攀延在墙头上,几个老丝瓜正挺 着饱满的肚皮结籽。
奶奶笑的样子很慈祥,倒完水又削苹果,嘘寒问暖地拉着陆 薇问个不停。叶叶倒是静的,笑得很腼腆。
奶奶絮絮地说着叶叶生病的那一年,只有十一岁,急性骨髓 炎,腿关节化了脓。大概是没治好,总之后来叶叶就慢慢地没办 ***常走路。腿使不上力气,只能很慢很慢地走。叶叶的父母离 婚后各自成家,有了叶叶并不相熟的弟弟妹妹。叶叶的青春期是
在二楼度过的,好在有网络,有好看的电影、剧和书,还有很多 没有见过面却每天可以说话的网上的朋友,她并不寂寞。
陆薇和叶叶是在一个日漫论坛里结识的,加了好友后便经 常聊天。叶叶在网络里很热情,每天都会对陆薇说:“姐姐早 啊。”“姐姐晚安。”
也许网络就是宅女叶叶的整个世界,她珍惜她所遇到的每一 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
陆薇喜欢叶叶,特别是在看到她后,只一眼,就确定自己会 像信任朱雅茗那样信任她。她的眸子多亮多纯净啊,没有陆薇所 见惯的包括自己也有的那种浮躁。看叶叶笑,就像是看一本没有 什么情节的书,但心会静下来,又像有一湾泉在洗自己,先是洗 了眼睛,又洗了回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碰触到,会想变得温 柔,对她,对这个世界,也对自己。
5
撞车那天,陆薇接的那个让她措手不及的电话,是叶叶打来的。
叶叶说网店被封店降权一个月,是她不好,帮一个朋友信用 卡套现,被发现。
封店一个月,对任何网店来说,都是一场剧烈到非死即伤的 事故。
陆薇说不出什么责备叶叶的话,但整个人都懵了,像是掉进 了冰窟窿。刚刚做好的一批手机壳,也许要烂死在厂里。
还是睡不着,陆薇便爬起来上网,认真地读了淘宝发过来的
通知。真有意思啊他们,开头还用“亲爱的用户”,简直就是甜 蜜微笑着狠狠给你一刀子。
又查了很久如何解封的攻略,看了又看觉得自己实在是精力 财力双缺,还是算了。
朱雅茗说的是,一个月不做生意,天不会塌下来,她陆薇也 不至于没饭吃,不如就由它去了。多久了,她每天都在为琐碎的 事情忙碌,从未给自己放过假。也好,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QQ 上,叶叶也没睡。她的个性签名里写着:“人有时就是被 自己蠢死的。”显然,她很后悔懊丧。
陆薇发了一条消息安慰她: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多想,我们 就当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如果实在是热爱工作,就接受我的 惩罚,帮我开个微店,能卖点就卖点吧。
叶叶发过来一个大哭的表情。 陆薇发过去一个抱抱的表情。
心里舒服多了,凌晨三点半,陆薇终于睡着了。
6
和对方司机约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在快赔中心见。陆薇掐着 点儿到的,他已经在那儿等了。
驾驶证上他的名字叫郑小明。陆薇开玩笑说:“俄国有很多伊 万,德国有很多汉斯,中国有很多小明。”
郑小明听完笑得不行, 直说有意思, 没想到美女还会开玩笑。 看昨天她的表情,还以为走高冷路线呢。
陆薇虽然不太喜欢男人说话就带“美女”二字,但郑小明长 得好看,所以也就不那么反感了。
办好理赔,车子要定点维修,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把车子送去。 之后,一起站在汽修厂门口打车。
车子并不好打,又到了饭点儿,郑小明说:“也算是碰撞出来 的缘分,干脆一块儿吃个饭吧。”
陆薇点点头,笑着说好。她耽误了他的时间, 请顿饭也应该。
等餐的时候,郑晓明说:“咱们交个朋友吧,多个朋友路好走 嘛,有时间多出来坐坐。现在不管男女老少,人人都拿着手机看 个不停,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还是面对面最好啊。”
陆薇有点不好意思, 不再刷朋友圈, 于是把手机搁在了一边, 对他笑笑。
“对呀,这样多好,你的眼睛很漂亮,不要总低着头。”明明 带点油嘴滑舌的恭维,可从郑小明嘴里说出来,却非常入耳,陆 薇又笑了。
“你做什么工作? ”郑小明一边拿起她面前的杯盘,用茶水 洗了,一边问。
“之前开网店,但是现在店被封了。” “什么情况?”
“客服操作不当,淘宝认定有违规,要封掉一个月。”
“这样啊,我想想。”他开始翻手机,“我有一个朋友之前在 阿里巴巴工作,看看能不能帮忙。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他起身出门打电话,陆薇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怔。他热忱地 让她意外。他穿一件蓝色带暗花的衬衫,头发染成了栗色,就算
是背影,也是时髦的,看上去有些……闷骚。
两分钟后,他回来了,落座的时候,朝陆薇遗憾地一笑:“他 离开那里了,很抱歉帮不上忙。”
陆薇对他的热心十分感激,恨不得去安慰他:“没事儿的。不 管怎么样,都谢谢你。再说,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个月了,正好可 以出去玩儿,我已经很久没有旅行了。”
“嗯,任何事都是两面性的。没有什么好事儿坏事儿之说, 来了就面对,放宽心。你想去哪儿玩?”
“我还没想好。”陆薇低头喝水,她确实没有计划,也许是想 去的地方太多了,竟一时找不到一个最想去的地方。
“我刚好也要休年假,想到了去哪儿玩,可以喊我一起。”
菜上来了, 冒着热气的山药排骨锅仔, 让陆薇眼前一片微茫, 不知道郑小明有没有看到她眼中的讶异。她真的很好奇,他是对 所有的陌生人都这样热络吗?
但她没问,只是一贯好脾气地点头说:好。
7
习惯了忙碌的人,一旦闲下来,就觉得无所适从。陆薇不知 道该做些什么,也依然没有想好旅行的目的地。
第二天,她去看了叶叶。
叶叶说,她爱上了一个人,那个让她帮忙信用卡套现的男生。 他们是纯粹的没有见过面的网友,她对他的喜欢胜过世间万物。 她给陆薇看那个男生的照片,他很潮,总是在旅行,或者和朋友
聚会。他的朋友圈,精彩到让人艳羡。
无法想象这样潇洒过活的一个人,竟然为了两千块钱而进行 信用卡套现。并且他并不是第一次,叶叶帮过他很多次,终于被 发现。
“只是暗恋, 每天聊几句。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也不会表白。” 叶叶说,脸上的红晕醉人。
对这样一段无望的爱情,陆薇不知道该如何发表意见,只是 觉得对大多数人来说,“体验感”弥足珍贵,对叶叶尤其如此。
“我这个样子,一定会被拒绝的吧。”叶叶的脸更红了一些, 陆薇有些心疼。
谁都会遇到爱情的,但也会有被辜负的危险。她想,但到嘴 边却成了安慰:“瞎说,你这么可爱,这么好 … … ”
之后,陆薇在书吧消磨掉一整个下午,又连看了两场电影。 从影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她很失落,并且不知道这失落 感源于什么。
不,也许是有些寂寞。寂寞这头兽也许一直都在,只是在她 闲下来时张开了血盆大口,慢慢地试图将她吞没。
一整天,去看叶叶的路上,从叶叶家出来的路上,在书吧里 的时候,在影院里候场的时候,她都是心思恍惚的。她像以前一 样刷着朋友圈,怕电用完,一直插着移动电源。她不断地抬头, 看看四周,自己也没意识到,其实她在希望能逢到什么人。
可以是以前工作时的同事, 可以是同在这座城市里的老同学, 可以是程漾的朋友们,可以是合作工厂的什么人,甚至可以是刚 认识的郑小明,任谁都好。
渴望逢到一个人的街道,最寂寞。像是被自己很“可怜”的 真相吓到,陆薇连叹息的声音都很轻很轻。
好多次,她点开程漾在微信里的头像,输入又删除,如是反 复。她多想跟他诉诉思念,摊开恐惧:你离开后,我过得一点也 不好,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厉害。
可是不行。分手时,她自己坚持的:从此相忘于江湖,不再 联系。
既然没有了未来,那么就要学会伤感是一个人的伤感,思念 也是一个人的思念。
他做到了不发来一条问候信息,她的小情绪自然也得一个人 消化,否则,总归不那么体面。
大抵上,每个人都想在前任面前维持某种“我很好”的体 面吧。
8
很晚才到家,微信上有了个新好友请求。
郑小明的头像是张黑白硬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衬衫黑 西裤,站在一张办公桌前,双臂交握,一副成功人士、青年才俊 的样子。
“嗨,”他率先发来一个笑脸,“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还没有。”陆薇开始翻看他的朋友圈。
“我想到一个好地方。”他说,“一起去?” “哪里?”
“一个还未开发的小地方,风景很美。我以前在那边工作过, 好像新开了一个度假村,我准备回去看看。”
他发来了几张照片。从照片上看,那地方有山有水,有年代 久远的建筑, 有质朴孩童红彤彤的笑脸, 有佝偻着背汲水的妇人, 有抽着旱烟皱纹纵横的老人,确实不错。
“好啊。”她发过去。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和他一起出行。
他寂寞吗?陆薇想,也是寂寞的吧。世界上有一千个人,就 有一千种不同的寂寞。
躺在床上,陆薇探究了郑小明的朋友圈,以期得出他到底是 个什么样的人的结论。
他喜欢发一些美食的图片,自己做的,还附教程,偶尔推 荐书和电影。有朋友圈聚会的大合照,还有一些健身房的图片, Spinning 或者跑步。
她对其中一条的文字描述非常喜欢,虽然那只是一段科普。
Runner’s High:跑步者的 high 点。当运动量超过某一阶段 时,体内会分泌内啡肽。长时间、连续性的、中重量级的运动、 深呼吸是分泌内啡肽的条件。长时间的运动把肌肉里的糖原用尽, 只剩下氧气,内啡肽便会分泌出来。平常,内啡肽多在恋爱中产 生。从这个角度来说,跑步就是在和自己的身体谈恋爱。
Runner’High,她默默地重复着这个词,点了个赞。
再往下拉,今年的情人节他发了一张爱情电影的剧照,男女 主人公热烈地拥吻,文字配的是: 单身狗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陆薇就那么拉着看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而这世 间所有的情感,都是从好奇开始的。
9
出发定在第三天,是个周五。在这之前,陆薇去做了头发, 买了新衫。
陪她买衣服的朱雅茗说:“你疯了,和不怎么认识的人去陌生 的地方旅游。万一他把你卖了怎么办?”
陆薇便报了一连串郑小明的电话号码,交代朱雅茗:“万一我 回不来,你就报警吧。”
朱雅茗说:“有病。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奔放呢?” 陆薇笑呵呵的:“青春都快过完了,我还没恣意过呢!” 朱雅茗愣了愣,无奈地摸摸她的头:“是啊,可怜的娃。”
最后朱雅茗拽着陆薇去买了一个带 GPS 定位的智能手表,一 脸放你去飞的忧心忡忡,把表戴在她的手上:“防水的,洗澡的时 候也不许摘!好好玩儿,开心点儿。害怕的话,我就请假陪你。 或者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飞奔过去救你。”
陆薇点点头,抱了抱朱雅茗。之后过了很久,她才感觉到那 一刻自己的可不思议。像是有一个陌生的灵魂住进了自己的身体 里,强势又迅速地赋予了她陌生的渴望。
分别后, 已经华灯初上。路被披上霓虹的锦带,陆薇走在锦 带之间,走得慢悠悠,此刻这样活过来的,不一样的心境,让她 雀跃也带点恐慌。
会很好的,她不断地这样想。也许生命中总有一个人会给你 带来不一样的笃定和信任,像叶叶,像郑小明。
晚上,郑小明发过来一张照片,是已经准备好的行李包。 “明天见咯。”陆薇回。
“嗯,东西带好哦,晚安。”郑小明回。
10
第二天,他们坐大巴出发, 行程并不远, 只需要三四个小时。 在车上,陆薇问郑小明做什么工作的。他拿出手机给她看照片, 是几张她分辨不清是什么的分子图。
郑小明笑问:“猜猜这是什么?” 陆薇摇摇头。
“是煤。” 陆薇讶异。
“其实这些分子是形成煤的植物。把煤磨成薄片,在透射光 下,可以看到植物的细胞结构。”
“哇。”陆薇惊叹地仔细看那些照片,“什么植物可以形成 煤?”
“煤的形成需要千百万年。你看到的这些照片是来自千百万 年前的古植物遗骸。具体是什么植物,我也说不清楚,也许蕨类 和乔木多一些。”
陆薇点头,不由感慨:“世界真奇妙,就算被时间加工得面目 全非,可总能看到初始时最本真的模样。”
郑小明笑:“嗯,很有感触。”他把名片递给她。 陆薇把名片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收进了包里。
郑小明一直在矿业工作,前年才从德国回来,他之前在德国 待过一年。他说起德国的冬天,雪很厚,又美又清冷。海涅曾经 写过一首诗《德国, 一个冬天的童话》,那首诗并不美,是带有 政治讽刺意味的。
“风把树叶摘落,我走上德国的旅途。”他用德语把这句诗读 了出来,又用中文说了一遍。
陆薇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出国前有女朋友吗?”
“嗯,有。”他说。
“因为出国分手的吗?”
“不是,出国不是分手的原因。我出去时,我们已经订婚了。 我们从大学开始,谈了六年。她特别好,什么都支持我,就是有 点黏人。出国时我想让她辞了工作跟我去,但是她刚好有一个晋 升的机会,所以就算了。那个时候从没有想过她会爱上别人。你 看我,长得也不赖,家庭条件也还 ok,我们各方面都相当,并且 真的有过爱得要死要活的时候。我总想, 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不过是异地一段时间,怕什么呢。我在德国那一年,其实也很快 乐,并且没有太想她。也许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所以都 有点珍惜独自生活的机会,她应该也没有太想我。虽然我们每天 都打电话,但说得越来越少。后来有一天,她跟我提了分手,说 爱上了别人。”
说到这里,郑小明停住了,他的表情是平静的,但陆薇可以 感觉到他的毛孔都在紧缩着叹息。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我不怪她。她一直都是个挺有魅力的
女人,有容易被爱上的能力。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她身边,所以 她无暇顾及别人热切的目光。可等我不在了,她会发现,有那么 多比我更优秀的男人在等着她爱上呢。麻烦的是,我们已经订婚 了。当时给了她点彩礼,我爸妈气愤得不行,非要要回来,但她 父母觉得我也有责任,所以闹了很长时间。”他的嘴角似乎有了 一点苦笑。
“那要回去了吗?”
“她父母不愿意掏钱,她自己的钱也不够,后来我把我的钱 也给她,凑了凑,让她还给了我爸妈。然后,就彻底结束了。”
陆薇望着窗外,若有所思。隔了好一会儿又问:“你们现在还 联系吗?”
“不怎么联系,不过知道彼此的状况,不是有朋友圈吗?她 又订婚了,前几天晒了婚纱照。”
陆薇沉默了。程漾也在她的微信里,但是她屏蔽了他的朋友 圈。她不想看他晒日常,他也真的很爱晒,还是看到一只小猫卧 在青草上也要发出来的那种。她不想看到他在离开自己后,依然 过得那样精彩,也不想看到他偶尔或者积极或者失意的感悟,因 为这一切已经与自己无关。
“说说你吧。”郑小明恢复了平日里的热情口吻。
“我前男友去了新加坡,出国前我们和平分手。”陆薇一笔 带过。
“哈,竟然也是因为出国?不过,青春短暂,异地恋并不好 过,分手是长痛不如短痛的最好方法。”他点评道。
两个人不再聊天,各自缅怀了一会儿前任。
下车前,陆薇还是问了:“为什么邀请我和你一块旅行?
“因为你全身上下都写着, 我需要有人陪。”他半开玩笑地说。 “你阅人无数啊。”陆薇也笑。
“没有,我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他为自己辩白。 “你不是坏人吧,我闺蜜怕你会把我卖掉。”
“哈哈哈。”他笑得很大声,“她说对了,我会把你送进山沟 里,嫁给一个老光棍,生一串鼻涕孩子。”
“别吓我啊。”陆薇推他。
“是真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一本正经地说。 陆薇笑起来。
11
下了大巴,他们打了一辆车去小镇。出租车司机要价三百块, 他说贵,还用本地方言和司机攀谈,讲到了一百八十块。
“你还会说本地话?”陆薇在出租车上问他。
“我刚工作那一年经常来这边出差。这个地方西北郊曾经有 一个小煤矿,后来发生了一起透水事故,死了一个工人,暂时把 矿封了。”他解释道。
路过小镇的时候,陆薇隔着车窗拍了一张照片,给朱雅茗发 了过去。
“很一般啊,什么破烂地方啊。”朱雅茗很快回过来。 陆薇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度假村在一个山脚下, 车子走环山路, 山上盖满了葱翠绿植,
行走时有一种随时被山压下来的逼仄感。山路不宽,陆薇的心脏 似乎也被压迫出了隐隐的不安。
滴滴滴,对面响起车鸣声。
滴滴滴,两车错过时,出租车师傅回应了一声。
“这是他们在打招呼。”郑小明解释,“滴滴滴,你好,借道。 滴滴滴,再见,平安。”
“你怎么知道?”陆薇问。
“确实是这个意思。”出租车师傅替郑小明做了回答。
终于到了。连续坐车,让陆薇的胃很不适,但度假村别具匠 心的设计却让山水像是入了画一般,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了。路 过一座池塘,塘里竟然接天莲叶,还开有紫色的荷花。花苞更是 绰约动人,隐隐像含苞待放的爱情。
进房间放好行李,两人一路步行去吃饭。郑小明介绍说这边 最好吃的是鸭子。度假村的附近只有一个农家乐,但全鸭宴味道确 实不错。陆薇的味蕾被满足,饱暖之后的心丝丝缕缕地泛着期待。
晚一点,郑小明要处理工作邮件,他们谁也没有打扰对方, 各自回了房间。陆薇自然没有那么早入眠。她住的木屋,从阳台 上可以看到一小片天空,也可以看到郑小明房间里的灯光,他的 房间里有体育频道的解说声传来。
和朱雅茗聊了很久的微信,实况报告。临睡前,她主动发了 条微信给郑小明:“明天怎么安排?”
他很快回过来了:“想去水上漂流吗?”
“好啊。”陆薇回。
“那我跟前台打电话安排车子。”
“嗯,晚安。”
第二天,他们驱车去了附近的一个峡谷。据说漂流道有一段 长达四百米,有两百多米的落差,非常刺激惊险。
两人全副武装地坐在了橡皮艇上,松涛阵阵,青山绿水,十 分宜人。为了保证安全,郑小明请了个经验丰富的划艇师傅,一 路前行,两人被浪花和波光打溅得浑身湿透又神采奕奕。
一个大浪打来时, 坐在陆薇对面的郑小明一把捉住陆薇的手, 太喧嚣了,不管是外在的世界还是内心的宇宙,陆薇没有听到郑 小明说的内容,但他的嘴巴翕合间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别怕,有 我在。
那一刻,陆薇似乎看到心头枯败的枝桠回了春,有嫩芽蠢蠢 欲动。
一直到起身离开橡皮艇,郑小明也没有把陆薇的手放开。陆 薇抽了抽,他就紧了紧。如是三番,陆薇的心跳很快,像是马上 要被揭开什么讳莫如深的秘密。
换好衣服走到车子那边,他拿出从酒店里带出来的大浴巾, 给陆薇擦头发。只有一条,她用完了,他才用,并且毫不避讳, 也不嫌弃。
他擦头发扬起的手,似乎也在陆薇心头的枝桠上用了力,嫩 芽渐次舒展出了叶片。
12
回程的车上,陆薇一直笑, 一半是真的愉悦, 一半是掩饰
紧张。
这是爱情,还是艳遇?
回到度假村,有一家公司在做拓展训练。陆薇停住脚步,站 在一边看了会儿。激烈的团队活动大概已经结束,十几个年轻人 站成一排,被培训师声情并茂的总结感动得潸然泪下。
离开时,陆薇对郑小明说,她以前在广告公司上班的时候, 也做过一次拓展训练。印象最深的一次活动叫“坎坷人生路”。 两个人一组,一个人被蒙上眼睛,另一个人不允许说话,一起完 成被安排好的任务。他们一起相携着对方穿过了荆棘密布的障碍, 翻过沙堆,淌过溪流,走过独木桥,下过楼梯,甚至还攀了一小 段岩壁。她看不到,但能感觉到他。她被他牵着手,扶着胳膊, 抬起脚,背在背上。他帮她梳理过一段被汗水凝住的额发,他还 把水送到她的嘴边喝。在结束时,她还抱着他和其他的同事,痛 哭了一场。那几个小时的共进退,她感觉到他给她的安全感和彼 此的默契。等她可以摘掉眼罩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她明明摸过他的脸,他的耳朵,他的头发,可她就是没找 到他。
“我始终不知道他是谁。培训师后来说,因为我的合作伙伴 临时离队,就喊了他的一个朋友来跟我搭档。任务结束后,他便 离开了。”
郑小明说:“那你觉得你会再遇见他吗?” “我不知道。”
“如果你使劲儿想使劲儿想,也许会遇见。”
“哈哈,我使劲儿想我能中五百万,能中吗?”
“中五百万的概率太小,但是想找到一个人,成功的概率会 高出很多。你可以找到你的培训师,要到他那个朋友的联系方 式啊。”
“可是我连培训师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你还记得培训师的名字吗?”
“倒是记得。”
“他是属于你们公司的员工还是哪家培训公司外派到你们公 司的?”
“外派吧。我在的广告公司只是个小公司,没有那么专业的 培训师。”
“那就好办了。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可以帮你找到。” “真的?”
“并不难办。”
“ ……算了吧,找到了又怎么样呢?我们只是在一段几个小 时的合作中很默契。”
“你总是这样犹豫吗?”
“那好吧,你找吧。能看到他的样子就好了,也不一定非要 相认做朋友。”陆薇淡淡地说。
“好,交给我。”郑小明微笑着说。
13
晚上,他们在度假村里用餐。吃完饭,外面在放露天电影, 是约瑟夫的《和莎莫的 500 天》。陆薇看的时候,手臂和小腿都
被蚊子叮了很多包,于是不停地抓。郑小明悄悄离座了一会儿, 回来时带了一瓶清凉油。陆薇抹了,腿上凉凉辣辣的,心里湿湿 嗒嗒的。
看完电影,两人聊了一会儿爱情观。
“这个电影的意思是不是这样的,其实和谁恋爱都那么回事 儿。都要经过疯狂期、甜蜜期、磨合期、平淡期、厌弃期直至分 手和遗忘。”陆薇说。
“看起来是,其实不是。”郑小明说,“结尾男主遇见了 Autumn,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也许前面都是相似的,但他们的 厌弃期很短, 然后又发现了对方的闪光点, 甜蜜地重新爱上对方, 也许根本不会分手,反而会走进婚姻呢?”
“也对。”陆薇点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互道了晚安,然后各自回了木屋。
陆薇因为兴奋,浅浅地睡了。她梦见了程漾。分开那么久, 她只有忙得想不起他的时候才会梦到他。她梦见在一片沙滩上, 自己像个小女孩那样在堆城堡,程漾是个调皮的小男孩,每当她 快成功了,他就跑过来, 一脚踩下去。如是三番,她哭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她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眼睛是湿 的,喉咙是干的。她跑去开门,看到郑小明穿着睡衣站在门外: “你怎么了?我听到你在哭。”
陆薇抬手看表,半夜三点钟。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做了个梦, 梦里面我哭来着。你若不来敲门,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哭。”
“什么梦?你想说说吗?”
矜持让陆薇想拒绝,可礼貌还是让他进了屋。
她把梦境告诉他,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你对你的上一段 恋情有怨念,你觉得你的前任破坏了你辛苦搭建的幸福。”
陆薇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没什么错。
“并且你一直在压抑这种情绪。”他继续说,“你在梦里哭了 足足十分钟,我才来敲门的,说明你确实缺乏安全感。”
陆薇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也许是因为我一个人住太久了。” 梦里的宣泄似乎让她释放了一些情绪,整个人轻松了些。
“那你今晚需要我陪吗?”他彬彬有礼。
“不用了,你不就在隔壁吗,有什么事儿我喊你。”夜晚的陆 薇还是设了防。
他走过来,抱了抱她,像是一个人吃完饭擦嘴巴那样自然, 好像他们已经对这拥抱习以为常了。他拍拍她的背,然后放开, 笑说:“夜晚都过半了,也不说晚安了。你睡到什么时候起来都没 关系,等你醒了,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郑小明离开后,陆薇一个人窝在床上,抱住了膝盖。一切都 是好的,他没有逾越任何她无法接受的界线。他认真倾听,提出 建议,握了她的手,抱过她,却没有更多。为什么没有更多呢? 陆薇觉得安全又怅然。
14
再次浅睡后她醒得相当早。
晨光乍现的时候,她洗漱好爬起来,走到阳台看天。天气并 不太好,阴沉沉的,也不似昨日里那样群鸟啾鸣。然后她看到了
郑小明,他衣着整齐地从她的房前经过,走向小道的深处。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鼓舞,陆薇立刻穿上了鞋子,跟了过去。
他走了一会,然后开始小跑。穿着 T 恤牛仔裤,板鞋,就那 么跑了起来。原来,他是在晨练啊。陆薇傻笑了下自己这不可救 药的好奇心,恰好她穿的也是牛仔裤和板鞋,就这么不远不近地 跟着他跑了起来。
小道是红石铺就的, 四通八达,木屋掩映在高大的绿植之下, 美好得像童话。初秋的早露还有好些沉在叶上,天虽然阴着,但 陆薇心里犹如露水般清亮舒服。只是太久不锻炼,让她很快就有 些气短,渐渐地越发头胀脚沉,上气不接下气。
他真的很能跑啊。小道绕了度假村一圈,到了入口处,他朝 大门外跑去。
大门外是一条不足十米宽的柏油小路,陆薇看看他,咬咬牙 跟了上去。
就这样又跑了十分钟,跑到了一条土路的岔道,他转身在岔 道上跑起来。岔道两旁是一人高的玉米地,宽度大概只可以跑过 一辆拖拉机。
玉米已经抽须,像是被绿色锦被包裹在睡梦中的宝宝,风 吹过陆薇的面颊,也吹过它们的叶片, 一种许久没有到来过的 惬意让陆薇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除了呼吸不畅导致的脸颊 疼了起来。
还要跑多久才能体验到那种 Runner’s High,她不知道。只 觉得脚步已经变成惯性,每一步都是为了下一步而继续。
四周静寂一片,除了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玉米地里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似乎有人在拖动什么 东西。陆薇脚步没停, 继续跟着郑小明往前, 但那动静越来越大, 似乎还有打斗声。陆薇怕了,脚步加快,朝郑小明飞奔,喊他: “喂喂,等等我。郑小明,郑小明!”喊了好些声。
郑小明戴着耳机,像是从梦中被惊醒一般回头看,这才停下 奔跑,把耳机收进牛仔裤的口袋里。
“你怎么来了?”他笑着朝她走来,“你一直在跟着我跑步吗?”
待两人接近,陆薇一下挎住了他的胳膊:“我看到你出来跑 步,就也跟着你跑了。我刚刚听到玉米地里面有声音 … … ”
“什么声音?有吗?我一直戴着耳机 … … ”
“你听! ”陆薇和他往回走,有些蹑手蹑脚,像是怕惊动了 躲藏在玉米地里的什么。
“也许是什么小动物吧。”郑小明看她这么紧张,声音也低 下来。
“不是,我听到的好像是两个人在打架。”陆薇小声说。
但这个时候,玉米地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些玉米宝宝似 乎已经被吵醒。
两人站了一会,再没听到什么。郑小明说:“你昨晚没睡好, 也许是幻听?”
“也许吧。”陆薇不好意思地放开了他的手臂。
走了大概十几米,一声女人的尖叫终于没有任何遮掩地从玉 米地深处传了出来。陆薇站定的那个片刻,明显感觉到自己开始 发抖。
“救命啊,救命,救……”没有喊完的最后一声,像是被谁
扼住了喉咙。陆薇吓得再次拽住了郑小明。郑小明从口袋里拿出 手机,迅速地报了警,然后对陆薇说:“你往回跑,使劲儿跑。我 去看看怎么回事。”
陆薇因为恐惧脚都变软了, 她手抖着摘掉朱雅茗送她的手表, 戴在郑小明的手上,然后头也不回,拼了命地往度假村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哭,跑到度假村的保安亭时几近昏倒,几乎是 抽抽搭搭地把情况跟保安说了,几个保安朝她说的地方跑去。
她跟在他们后面,实在是跑不动了,就走。她从来没有这么 恐惧过,只希望真的是谁在恶作剧。平日里看的美剧里有关罪案 的血腥画面在她的脑海里跳跃。为什么自己要跟着他跑?为什么 要听到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还要喊住他?为什么她在扭身就跑的 时候,没有拉住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反正已经报警了不是吗? 万一,万一他遇到了什么不测 … …
她这样乱七八糟地后悔着,走到玉米地岔道口的时候,警车 也已经开过来了。那岔道,不大不小,刚好经过一辆警车。
她必须也钻进玉米地里,才能绕过警车,然后再回到路上的 时候,她看到一个女人被抬了出来。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她 的头发就那样披散着,手臂就那样垂着,脖子和手臂是被扼过的 红肿印迹。
郑小明呢?
她的心像被揪上了喉咙口,眼泪开始乱七八糟地砸。 “郑小明!”她喊他。
“郑小明! ”她一声接一声地喊。他们才认识啊,才认识几 天啊,她为什么要把车撞上他的车呢?她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吃饭,
说那么多话呢?她为什么要答应和他一起旅行?她为什么就以这 种方式与他捆绑在一起了呢?他们本来也可以只是“滴滴滴,你 好”“滴滴滴,再见”的关系啊。
穿着制服的男人们把玉米地踩踏出了一片空地。 她哆嗦着朝空地深处走去。
她看到了血,她停住了,不敢再往前走。她捂住脸,耳朵近 乎失聪,她多希望当自己再次把手从脸上拿开时,一切都又恢复 平静,她还在她的家里,坐在电脑前,懒懒地扭着酸痛的脖子修 着图。
“喂,你是报警人的家属? ”一个声音打断了陆薇对平和的 渴望。
她睁开眼睛,望着来人:“对,他,他人呢?”
“报警人和嫌疑人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了这个女人。”
陆薇腿脚一软,瘫倒在地。十几分钟后,在岔道的深处,远 远走来了毫发未伤的郑小明。陆薇挣扎着站起来扑向他:“你去哪 儿了,我快吓死了 … … ”
“我好好的,没事儿。”他似乎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他们就那么抱着,陆薇心怀感激,久久没有离开。
15
行凶者在一个小时后找到,大概二十岁不到的犯罪少年。女 孩受伤和惊吓过度,昏阙过去,已经送去了医院。在警察问完话 后,两个人依然久久不能平静。
“我应该让你和我一起跑的,可是我当时太害怕了。”陆薇 道歉。
“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当时只是想充男子 汉气概,也就是看你跑到大路上后,才敢吼一声‘ 警察来了 ’, 然后我朝相反的方向跑了。我怕我跑回去了,你会觉得我是个懦 夫。”郑小明不好意思地解释。
“怎么会呢?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英雄,多的只是普通人 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陆薇安慰他。
一起回度假村的路上,他的手臂揽在她的肩膀上,一直没有 挪开。
那天,他们哪里也没去。他窝在她的房间里,和她一起窝上 了床。闷了一整个早晨的窗外,终于下了雨。他们各自放开了矜 持,像第一眼看到对方时就已经明白的那样, 在雨声中翻来覆去, 抵死缠绵。
陆薇没有说,她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乏善可陈的女孩子,不 相信有被谁一见钟情的能量。而遇见的郑小明,一直表现得太过 完美,让她越发觉得遥远。可当他也展现出自己不那么潇洒过人 的一面,她才放开了心,迎手相接他递过来的试探。
原来啊,原来如此,他们两个都是小心翼翼渴望着爱的偶遇 的人。
16
回去的大巴车上,陆薇靠在郑小明的肩膀上,感觉到一种水
到渠成的心安。
他的手机响了,他伸手打开看说:“那个和你默契的‘哑巴’ 找到了,我把他的名片发给你吧。”
陆薇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问他:“你喜欢我吗?” 郑小明说:“喜欢。”
陆薇说:“那为什么不邀请我和你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吧。”他把手臂伸到她的脑后,让她的倚靠得更 舒服一些。
“好啊。不过你还是看看我发给你的名片吧。”
陆薇打开微信,看到名片上是郑小明的名字,她笑着望他。
他也笑:“不如你就当他是我好了。恰巧我就是那个培训师的 朋友,恰巧我参加了你们的培训,恰巧那个扮演瞎子的女孩右脸 颊也有一颗痣,恰巧那个女孩也叫陆薇。”
“好啊。”陆薇说。
两个想在一起的人,哪需要那么多理由、试探和契机。我们 能看见千万年前的植物遗骸,为什么不能看见并迎接一场爱情? 窗外是流连不清的风景,可因为知道目的地,陆薇也无暇去看。 她在郑小明的肩膀上舒服地拱了拱,又拱了拱。
17
朱雅茗送给陆薇的智能手表,从此戴在了郑小明的手上。
后来,他们约会,陆薇先到的话,手机上会冒出来他正在靠 近的消息。
“您的智能手环在十米内。” “您的智能手环在五米内。” “您的智能手环在一米内。” 这感觉真好。
18
陆薇约好带郑小明去见“家长”(朱雅茗)那天,朱雅茗却 失约了。
“什么情况啊你。”陆薇在电话里埋怨。
朱雅茗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郭北辰要结婚了。” “他结他的呗,反正你们已经分手了。”
“可是这个混蛋前几天哭着给我打电话说, 他最爱的还是我。” “婚前恐惧症吧,你不会真信了吧。”
“刚才我们见面了,然后我把他骂了一顿。” “嗯,做得好。”
“可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我一直觉得我们都在等彼此啊。 就算分手,就算和别人约会,也是一种等待的方式。可我现在才 发现,我太傻了,太悲惨了。”
“不啊,雅茗,等待才是悲惨。你刚刚结束了一场等待,恰 恰是好事。”
“我不去了。我眼睛肿了,不想见人。”朱雅茗挂断了电话。
“她来不了了。”陆薇摊摊手,看着一桌子点好的讨好朱雅茗 的菜,“我得去陪她。”
郑小明点点头,并不介意:“我送你去吧。”
车子拿回来后,去饭店的路上,陆薇第一次开,还是有些胆 战心惊,还好有郑小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小心地指导。
“Runner’s High。”陆薇坐在自己车子里若有所思地说,“我 想起了你朋友圈里发过的这个。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要带朱雅茗 去跑步。”
“和自己恋爱吗?”郑小明笑。
“对。有了和自己恋爱的能力,就不会那么患得患失了。”陆 薇笑。
“我懂。”郑小明说,“你是想说,我们之间并不是一种患失 患失的关系。”
陆薇又笑:“你觉得呢?”
“患得患失也并非不好啊。”郑小明的手握住了陆薇,“别怕, 我们都是 Autumn,故事才开始。”
陆薇敲了很久朱雅茗的门,最后用她放在自己这儿的备用钥 匙打开了。朱雅茗的猫摇着尾巴站在门口迎接,而朱雅茗喝醉了 摊在了沙发上,满桌的辣鸭脖骨头和空了的气泡酒瓶。
陆薇抱住她,她轻哼了一声,竟然睡去。她的脸上还挂着泪 痕,陆薇一阵心疼。
陆薇仔细地用化妆棉帮她卸了妆,又帮她盖好了被子。 “雅茗,去跑步吧。”陆薇留下了纸条离开。
刚走到楼下,就听到手机“滴”了一声:您的智能手环在十 米内。
郑小明在等着她。
19
朱雅茗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家被收拾得异常干净。她揉 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坐了起来。陆薇的字条贴在她的手机上: “有一种感觉叫 Runner’s high,你试试看。”
朱雅茗失笑。但从那个晚上开始,她每天睡前都去跑步,在 小区里,挨着行车道慢慢地跑。
就这么一直跑下去,直到精疲力尽,High 点到来。
汗如雨下,大脑空白的那一刻,她和自己谈了一场无人打扰、 永不破灭的恋爱。
20
淘宝店解封的时候, 陆薇和郑小明的关系, 似乎稳定了下来。 节点是郑晓明的一条朋友圈——他牵着陆薇的手的一张照片,配 文字:从此,患得患失了。
陆薇看到的时候,点了个赞。
又开始忙碌了,真好。重新上架产品,做小型营销,和工厂 联系,忙得不可开交。可那些偶尔空下来的间或,她还是唇角莫 名地上扬了一次又一次。
后来有一天,叶叶很甜蜜地告诉她,她恋爱了,和那个她喜 欢的帮忙套现的男生。
“真的吗? ”陆薇虽高兴但也有隐忧,“你是不是跟他说你们
家要拆迁了。”
“对啊。”叶叶说,“我知道姐姐你怕什么,但他不是因为钱。 他家里条件很好,他那段时间套现是因为和父母吵架被断了经济 支援。他知道我们店被封了,所以很不好意思,非要当面跟我致 歉。我们见了一面,之后又见了几面,他就跟我表白了。”
“唔,好吧。”
“他每天都会来看我,还帮我和奶奶找好了过渡的房子。他 一会儿就来了,姐姐你过来看看他吧。”叶叶很兴奋地说。
几个小时后,陆薇见到了那个还在读研究生的男孩子,他和 他的朋友圈里展示的自已一样,可爱精致,还很潮。而他看向叶 叶的眼睛,就像看向珍宝,源源不断地流露出惊艳和喜欢。
虽然有疑虑,但陆薇还是看到了爱情,纯粹的,干净的,令 人神往的。
爱情真的是一件奇妙的事儿,也是神迹。你不知道它何时降 临,为谁降临。寂寞,就像对爱的祈祷,每天每天, 一遍一遍。
而你要相信,祈祷,总会有神听见。